塗裝工作者鄭鴻霖，在骨董家具修復裡，打開生命裡的一扇窗。（圖為他花半年時間修復的80年八腳眠床）

圮屋裡修百年羅漢椅，陋室裡漆千年古書櫃，他的人生價值，順序與常人顛倒，別人買房買樓，過富足人生，他躲在破房裡，拼精神富饒，從收入豐厚的家具師傅，轉戰收入微薄的修復師。
故宮古文物、企業大老家中物，全託他修復，從世俗眼光來看，修老家具，不如買新家具，修復費用，比購入價還高，平民百姓根本不消費，這是先天不良、後天失調的行業。
塗裝家具30年，他到第20年才搞清楚，修復家具中心德目：新不如舊，決定此生奉行不悖。
採訪╱潘怡靜 攝影╱莊宗達

366行之有夠復古
聽說北投大同公司附近小巷裡，有個「油漆鄭」專門修家具，永豐餘、日盛證券老闆家中骨董家具想延壽，全都交給他，尋線要找「油漆鄭」，孰料高價骨董增壽處，竟是一處老磚屋。
這屋只有半面屋脊，像是積木削去一半，人稱「油漆鄭」的鄭鴻霖說：「我在這6坪破屋，修1000年前家具！」
「摸到這些骨董，會感動到落淚。」他聲音顫抖地說。


鄭鴻霖（右）找70餘歲的鹿港老木工師傅合作，透過傳統技法，讓舊家具起死回生。

英國典藏 修復書櫃
有一回，他幫骨董商修一對千年宮廷書櫃，他感動如英雄惜劍般為老櫃刮漆、上色，希望它再活千年。不過，半年後，這書櫃被英國木工學校購為典藏品。他在屋裡落淚，恨台灣人缺少惜物之心。
鄭鴻霖早年隨駐台美軍南北遷徙，為紅極一時美式家具、紅木家具上漆，擦出亮麗色彩的塗裝師傅工作，公務人員月領6000元時、他寄9000元回家給父親，全家溫飽無慮，當時他完全不懂修復。
有回，一名法國人在他工作地買了台灣老家具，「交代壞零件、老木頭，不只打包還要編號，送回法國修復。」當時鄭鴻霖很不服氣：「我可以整理得漂漂亮亮，難不成看不起台灣人技術！」
事隔20年，他才明白：「當時如果漂亮修復，那是破壞。」他拿出1張百年明式木椅，椅面有一處香火燻痕，記者心想：「大概還沒修吧！」他說：「這椅面，原本全爛了，終於找到一塊搭調的陳舊楠木，將它修復。」

恢復原貌 最高境界
修得像沒修過一樣，就是老家具修復最高境界。
「桌腳蝕痕保留，是當年掛抹布痕跡。」「抽屜前緣凹痕保留，是長年拉抽屜時間證明。」修復老家具的精神，是盡可能修復原貌，再展實用價值。
「明朝全紅象徵貴族、黑配紅象徵官家，換色不得。」他說，直到10年前他才了解，如果只是隨意蓋上厚漆、換上華麗外貌，都算一種破壞。
8年前一個工作瓶頸，他對量產家具徹底生惡，決定自立門戶搞修復，當時他堅定地告訴兒子：「萬一沒客人上門，我也不會轉行，大不了上陽明山豪宅發傳單拉客。」
這是個曲高和寡的行業，多數客人是藉骨董顯身價的富商、投資家具賺價差的骨董商，偶爾也有愛好木工家具的教授、學生上門。
在 他不可透露姓名的貴客裡，有人欣賞他對家具執迷，有人因信任讓他自由出入廳堂，卻也有人擺架子家具只准送到家門外。「我喜歡自己去載家具。」因觀察別人的 家，才能判斷適合修復模樣。深色系家飾，黑心石配白色大理石，減低厚重感；年輕人居家空間，老家具只需淡妝；大老闆的家，金箔是身分證明書，金碧輝煌也要 接單。
自立門戶8年來，他看盡豪門百態，看盡豪門買骨董家具的炫耀心理，卻不減他對老家具的熱情。
遇到陳年珍品，他會情緒昂揚到睡不著；百年床鋪現身，他乾脆睡在上頭不回家。一只修復價5000元的櫃子，從北投跑到永和、再從5樓搬下1樓，修好再載去從1樓搬到5樓，他說：「送貨加油錢，都不只這個價。」

看盡百態 熱情不減
除了塗裝，也有人把舊家具交他發包分工。採訪時他正修復80年歷史的巴洛克風八腳眠床，修復收費約10萬元，至少經手5人，木工要找技湛老師、玻璃畫要找鹿港藝師，還得補雕刻、補墨畫，光他刮漆上色，已耗去4個月時間。
畢生為新家具上漆，現在最常「刮漆」，因為褪去舊漆，才能讓木頭原色、原件畫作浮出，像是對畢生工作的反撲。
工作量已排到半年後，一生賺錢最少的當頭，他說：「現在，我最快樂！」

【一點不划算】
客人委託老椅翻新，單張購入價500元、委託修理7500元，但鄭鴻霖找人切割大理石花費2500元、磨圓椅座花1000元，外加家具搬運、木工拆解、塗漆上色等成本，這張椅子修完倒貼錢，他卻覺得：「學到經驗。」

如何辨真假？
時下骨董市場常出現仿古家具，以下為常見真品判斷法：
桌底刨工：掀開桌底看看木料是否有「刨刀痕」，早年使用手工刨刀、刀斧，木紋有手工層次，近年使用電動工具木紋平整，是判斷真假骨董第1步。
桌腳折損：真正常民使用的老家具，桌腳自然損壞痕跡，通常是4腳不一，但仿古家具以化學藥劑浸泡製造損痕，4個桌腳損毀度近似。
毛細孔紋：從木紋毛細孔判斷，真正老黃花梨、紫檀等木紋毛細孔呈圓型，越南硬木等以化學藥劑洗掉樹脂的木質仿古，其毛細孔多為筆直線條狀。


黃進智
臻藏藝術坊店長
這行一分錢一分貨
我以前也做油漆，現在從事骨董業，雖然很多人嫌他貴，但我還是常找他，這行一分錢一分貨，他全部照「步數」（台語：按步就班）來，老家具交非行家手中翻修，簡直間接毀在手中，不過看他做這行，對錢真的要看得開，否則是自討苦吃。







陳治旭 文化工作者
文化資產保存無價
我學工業設計，曾到鄭師傅處見學，國外返台後，我開始自己動手，最後還是決定交給鄭師傅，請他修過10餘件家具，因為找到老家具給他修，情懷如「寶劍贈英雄」，雖然修復費用往往比買家具貴，但文化資產保存，無價！









林東陽 懷德居家具知識館館長
專家意見
修復精神值得尊崇
塗裝功力：鄭鴻霖讓木頭生動有力，而非油漆蓋上去死掉的感覺，雖然他財力不豐，卻捨得用進口環保漆塗料，同時不斷吸收木料新知，一心一意只想做好這件事，這種精神，在國外倍受尊崇，在國內卻很難餬口。
家具修復價值：手工（Handmade）無價的修復技術在國外，修復師就算隱居深山也會有人搬家具上門，在英國甚至設立專門科系研究，但國內有錢訴求高價炫耀、沒錢只想買低價，造成老家具修復，只有少數人認同。